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7、便签条

一番折腾下来已是半夜。

不知道盛明阳和江鸥用了什么法子,反正江添算是被留下了。盛望贴在卧室门上听得不明不白,但他结合之前所见猜测了一下,估计还是靠江鸥卖惨。只要江鸥露出那种小心翼翼又略带恳求的神情,江添就说不出太绝的话。

脚步声零零碎碎往楼上来了,盛望靠着门,听见盛明阳说:“小添,你住这间吧。”

盛望的房间对面是独立卫生间和书房,他爸口中的“这间卧室”就在他隔壁。这栋房子虽然年岁不短,但被全面翻修过,隔音效果其实不差,可房间挨在一起还共用一堵墙,多多少少能相互听见些动静。

盛望有种私人领地被侵犯的感觉,恼怒中夹着一丝微妙的尴尬。

手机突然震了两下,盛望没精打采垂眼划拉着,螃蟹还在实时更新那俩学长的进展。

八角螃蟹:

好消息,他们终于解出了第一问,我隔着墙都感受到了亢奋,然后他们宿舍就被巡逻老师警告了。

八角螃蟹:嘿,还醒着么?

八角螃蟹:??

盛望把手机拿到唇边:“这才几点,醒着呢。”

八角螃蟹:12点半了哥。你呢?你算得怎么样了?

罐装:“没顾得上算。”

八角螃蟹:啊?那你这半天干嘛呢?

罐装:“围观家庭伦理小剧场。”

螃蟹毕竟是他前舍友,关系又挺铁的,多多少少知道他家的情况。震个不停的手机忽然安静了好一会儿,半晌之后,螃蟹小心翼翼问道:怎么个情况?

盛望按着语音,几秒后又松开了,改成打字。

螃蟹收到个空的语音,发来一长串问号。

盛望没管,斜倚着门闷头敲九宫格:一个即将成为我后妈的人和她儿子一起住进来了,他儿子就住我隔壁,我

我什么呢?这话跟别人说没什么意思,也有点儿矫情。主要是有点儿矫情,跟他帅气的形象不相符。盛望这么想着,又把打好的字都删了,用语音说:“没什么,就是有个孙子要暂住在我隔壁,出于礼貌我还得叫哥。”

这话说得模棱两可,螃蟹以为是哪个极品远亲,顿时不担心了。

八角螃蟹:那你叫了么?

罐装:“不可能,我一向没有礼貌。”

八角螃蟹:哈哈哈那就轰他。

罐装:“挺想轰的。你不是有条狗么,回头借我,我拉去那间房里满屋尿一遍,看谁住得下去。”

八角螃蟹:我操,别形容,我都闻着味了。

盛望乐了。他过了把嘴瘾,却忽然想起江添一个人站在院外的模样,路灯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长,挺傲的,又有点……孤独。

小少爷“啧”了一声,又道:“算了,烦人。只要他别跟我说话、别影响我看书就行,眼不见为净。我磕题去了。”

八角螃蟹:诶?等等。

八角螃蟹:说到磕题突然想起来,既然让你叫哥,隔壁那孙子应该比你大吧?

八角螃蟹:起码高二以上?你要不把最后那题给他看看,做得出来刚好,做不出来还能恶心恶心他。

这脑回路实在有点骚,盛望被他惊得一呆,毫不犹豫回复道:你这恶心我呢。

罐装:我下了!

最后这句话有点凶巴巴的,八角螃蟹怂了一下,果然安静了。

盛明阳安排好江添,脚步犹豫片刻又走到盛望门外,低声叫道:“儿子?”他声音不大也没敲门,像是怕吵到谁。

盛望其实就站在门后,父子之间只隔着一层门板,他听得清清楚楚却没有应声。

“儿子?”盛明阳又叫了一声。

盛望依然没应声。

过了一会儿,他听见盛明阳低声对江鸥说:“一个多小时了,估计已经睡着了。”

“真睡了?”江鸥有点迟疑。

“应该是。”盛明阳估计看了一眼挂钟,咕哝说:“都快1点了,先下去吧。”

刻意放轻的脚步声离房间越来越远,沿着楼梯向下。

盛望隐约听见他爸说:“明天我赶早班机,你照应一下。”

直到楼下的动静彻底消失,盛望才走回桌边。他扫开书坐在桌面上,脚踩着椅子沿,卷子就铺在曲起的膝盖上。就这么闷头看了10分钟,脑子里一团乱絮毫无思路。

他抬起头,上身微微后仰。

从这个角度,可以看到隔壁房间半拉窗户。专属于台灯的光透过窗帘映在玻璃上,看这架势,江添肯定也在赶作业。

不知道物理写完了没……

应该写完了,晚自习就看他在那儿刷卷子了,这么久做不完枉为学霸。

万一他最后一题也不会呢?

可人家满分。

盛望脑子里可能住了个螃蟹,吱哇吱哇地跟他辩论。

卷子和面子,总得选一个。

盛望手里的笔飞速转了n圈,终于拍在桌上:我选面子。

五分钟后,小少爷带着他崩了的面子站在隔壁门前,抬手三次,终于不情不愿地敲了门。

“谁?”江添的声音在门里响起,冷冷的。

这人哪怕“寄人篱下”也丝毫没有小心畏缩的意思,一声“谁”问得理直气壮,差点儿把盛望问回房间去。他左脚动了一下又收回来,扶着门框战略性装聋。

没得到应答,江添趿拉着拖鞋走过来。把手咔哒响了一声,门打开半边。

他显然没想到来人会是盛望,当即愣了一下。可能是记着自己被拖进门的仇吧,他的表情并不友善。看着像是牙疼或是别的哪里疼。

“你这什么表情?”盛望说。

“有事说事。”江添显然不想多聊。

盛望张了张口,伸手道:“把笔还我。”

江添面无表情看了他两秒,转头进了房间。

见门前一空,盛望扭头拍了自己嘴巴一下。

怂吗帅哥,就问你怂吗?!他在心里疯狂自嘲一番,又在江添走回门边的瞬间,恢复成了懒叽叽的模样。

江添把笔递出来,又问:“还有别的事么?”

“就这个。”盛望说。

江添点了点头,二话不说把门关上了。

“……”

盛望盯着笔看了几秒,冲房门缓缓伸出一根中指,然后滚回房间继续跟物理卷子对峙。

他这种一路顺风顺水过来的学生,错题肯定有过,但这种无从下手的感觉还是头一回。这种学生都有个毛病,不把卷子有逻辑地填满根本睡不着觉。

他换了几种思路,每次都是解到一半直接叉掉。卷子做多了的人都会有这种直觉——正确答案不一定写得出来,但一看就知道哪些是错的。

盛望陷在错误的漩涡里,抓心挠肺二十分钟,终于把笔一扔。

刚刚注意力都在小球、水珠、粘性力上,等他站起身时才隐约听见门外有动静,不知道江添出来干嘛。

做题做疯了溜达一下?

盛望犹豫片刻,再次走过去拧把手。

门一开,潮湿的空气扑了过来。盛望被扑得一愣,这才发现江添正从对面卫生间出来。他换了一身宽大的灰色短袖,黑色短发半干不干被他耙梳向后,一看就是刚洗了澡。

他手里拿着毛巾,摇头晃了一下耳朵里的水,这才抬眼向盛望看过来,问:“还有事?”

盛望脚尖一转,直直朝楼梯走去:“下楼喝水,洗你的澡去。”

他从冰箱里掏了一瓶冰水,拧开盖子,发现并喝不下。只得灰溜溜拎上楼,钻回房间。

盛望冰水贴着额头,在桌前趴了一会儿,趴到困意都快上来了,终于自己说服自己——肉眼可见他们要同室共处一段日子,也不能一直这么尴尬,总得有个台阶缓和一下。

这道物理题就是台阶。

盛望第三次站起身,这次干脆拿上了卷子,一不做二不休。

他都做好了心理准备去隔壁敲门了,谁知门一开,江添就斜靠在墙边。他左手抓着毛巾有一搭没一搭地擦头发,右手握着手机,正垂眸划动屏幕,一如既往地没表情。

“你站我门口干嘛?”盛望吓一跳。

“守株待兔。”江添说着,终于从手机屏上抬起头。

盛望:“……”

要不是他表情不太高兴,盛望都怀疑他在开玩笑。

江添把手机放回口袋,问道:“忙进忙出好几次了,你究竟想干嘛?”

盛望把手里的卷子撇到身后,半天没憋出一句话,最终说了句“跟你有关系么?”,然后把门给关上了。

男人的面子大过天。

盛望第一次深切体会到了这句话,他终于放弃了那道题,在抓心挠肺中倒上床。临睡前,他忍不住回想起关门的一瞬间,江添好像垂眼扫了一下他的手指,也不知道看没看到卷子。

盛望6点10分被叫魂的闹钟吵醒,从床上艰难爬起来。

他的房间自带卫生间,不用去对面和江添抢位置,所以洗漱换衣服没费多少时间。等他收拾妥当拎着书包下楼的时候才发现,他居然是起得最晚的一个……

以往他起床的时候,家里移动的活物只有他和保姆阿姨。

今天冷不丁多了人,他有点反应不过来,起床气在脸上是一个大写的“懵”。直到江鸥端着碗从厨房出来,他才回神。

彼时江添已经站在了玄关,正蹲在地上换鞋,看起来起得比鸡早,估计是为了减少不必要的碰面,免得要跟盛望一起上学。

其实盛望自己也是这么想的,早上刷牙的时候还琢磨过怎么跟江添错开进校时间。可对方真这么干了,他又有点微妙的不爽。他混迹江湖十六年,因为频繁换地方的缘故深交不算多,人缘却一直很好。

这么嫌弃他的,江添是头一个。

愣神间,江添搁在鞋柜上的手机接连震了几下,他直起身捞过手机看了一眼。

那个瞬间,他的表情有了微妙的变化,似乎是僵硬又似乎有点迟疑。

接着,他手指飞快点了几下,一边穿着另一双鞋一边头也不抬地说:“季寰宇给我打钱了,我转你了。”

盛望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,江添这句话是对他妈说的。

江鸥给盛望舀粥的手停了一下,抬头看了一眼挂钟,讶异地问:“今天几号?他6点多给你打钱?”

江添动作一顿,盛望看到他眉心皱起来,似乎极其排斥这个话题。

“没,我只是随口一说。”江鸥觉察到儿子的不高兴,立刻改口道:“你现在就去学校?不等小望一起么?”

“嗯,有事。”江添睁眼说着瞎话,头也不回地走了。

盛望受了起床低血糖的影响,反应有点慢,还停留在“季寰宇”那句话上。不知为什么,他觉得这名字有点儿耳熟,似乎在哪儿听过。

直到他条件反射地接过碗,被第一口粥烫了一下舌头,他才猛地想起来。盛明阳很早以前提过一句,江鸥的前夫叫季寰宇。

那不就是……江添的爸?

听盛明阳说,江鸥和前夫当初离婚离得很平静,没有特别激烈的矛盾,也没有难堪的撕扯。儿子年纪虽然小,但稳重得几近早熟,连阻止都没有阻止过。

于是共同生活13年的人就那么分成了两路,之后季寰宇和朋友去国外创业,江鸥带着儿子,再没什么交集。

盛望不清楚具体情况,至少现在看来,季寰宇还记得给儿子定期打钱,江鸥也没有什么怨怼不平,那确实算是不幸中的幸运了。但是看江添的反应,他好像很不喜欢他爸嘛?甚至有点……厌恶?

但这归根结底跟盛望无关,他只囫囵想了一下,便扔到了脑后。

他本意不想接受江鸥的亲近,但他又做不出伸手打人笑脸的事,于是一顿早饭吃得别别扭扭,难熬得就像断头饭。

他好不容易把粥灌下,闷头打了一声招呼便出了门。

小陈刚巧送完盛明阳回来,掐着时间点接上了盛望。他在前座纳闷地问了一句:“盛哥让我把你和小江都送过去,他呢?”

“早跑了。”盛望翻了个白眼,催促道:“叔你快开,我还有一道题没做等着救命呢。”

附中高二的早课开始于7点,但大多数学生都会提前20分钟左右到教室,补作业的补作业,对答案的对答案。

盛望在以前的学校从来都是踩着铃声进教室,今天头一回这么积极。

教室里闹得像个菜市场,没有一个人老实呆在座位上,不是跟前后座头凑头,就是越过桌子去找更远的帮手,更有过分的拎着卷子四处游走,吃的是流水席。

盛望前座的高天扬就是流水席一员,目前正流窜于最远的一组。盛望的后座就算了吧。

总之,他没有可以头凑头的对象。

就在他捏着卷子发愁的时候,背后江添的椅子突然响了一下,接着一个高个儿身影站起来,经过他身边的时候,手指在他桌上“笃”地敲了一下。

干嘛啊?

盛望一愣,江添却连步子都没顿一下,从前门绕出径直去了办公室。

直到对方身影从走廊消失,他才发现自己桌面上多了一张巴掌大的便签纸,纸上写着一堆公式和计算过程。

盛望昨晚死磕了几个小时,此时一眼就能看出来,这是物理最后一道题的解题过程。

只是除此以外,便签纸的最下端还有一句话,字迹瘦而潦草:下次麻烦不要再多嘴管闲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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